阅读张承志的文字,我也许少有轻松感、愉悦感,有的只是,我的心灵震颤和灵魂被怦然洞穿的绝望或快活。像长调,悠长、粗旷、宏亮、高亢、哀婉,只用声调不用歌词就能唱得你荡气回肠,那种你只听过一次,第二次能在千百种音乐中一下分辨出来的音乐。它鼓舞自己继续前行的力量,鼓舞自己走进底层的方向,鼓舞自己达到真知而不是通常所说的目标。
不得不说张承志在中国作家群中是一个异类,少数名族的背景色彩、虔敬的宗教情怀和长期的边疆经历,使他的散文拥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和异端的美感。纵横恣肆,慷慨硬朗。尤其是他的游记散文拥有无比开阔的地理意识,这是区别于一般游记的显著特点。无论《匈奴的谶歌》里的祁连山口,还是《两海之聚》里的直布罗陀,张承志总是喜欢把一个小小的地点融进雄浑开阔的大陆版图中展开描写。他尤其偏好那些洲际之间、民族之间的交界点,尤其擅长描写不同族系的文化在同一个地理位置上的碰撞与融合。他喜欢在文章里加入历史考据,类似《幻视的橄榄树》里对泉州地名的考证推敲;喜欢在文章里描画地图,《水路越梅关》里借用文天祥的诗,居然勾画出了从广东一直探入北京的一条古代水路。
读他的散文会有一点累,有点费劲,准确地说是有些费心。在习惯了快餐文化后的我,几乎在一开始阅读时寸步难行。几种字体的变奏、几重时空的颠倒和几条线索的缠束,让企图一目十行地去中间抓出什么主题词或关键句子的我颇感晕眩。让希望跳跃着去读情节的高潮或故事转捩的我一无所获。因为在他的字里行间,处处有他的血液和搏动,弥散着他的灵魂和精气神。他的笔下少有轻浮、浪荡、调侃甚至幽默。在富于才华的作家中,张承志是比较缺乏幽默感的一位,不过一篇读罢却会让你大呼过瘾!
“肉身在现实中挣扎,灵魂在天国里飞扬。”
张承志常常能在瞬间穿越喧嚣和嘈杂的表相,迅速沉入宁静和孤独。当他在草原之夜的毡包里倾听草潮由远而近奔涌而来的时候,当他跪在苇丛深处的青砖“拱北”面前手抓黄土仰望苍天的时候,当他伫立山岗俯瞰数千匹骏马如风暴卷过草原搅起一道遮天蔽日的烟尘之墙的时候,当他凝视夙谷纯净美丽的绿景任心中飘荡着惊奇的时候,当他在小林一雄那波浪如绸的蓝色的音乐之河中深情漫游的时候,当他在东京街头的车水马龙中踽踽独行的时候,当他纵马草原酒醉毡包悲声大恸的时候……
当商海滔滔物欲横流之际,他遗世独立,用他那著名的带着梵高式的辉煌色彩的像岩浆一般凝重而滚烫的长句描述出这一切的时候,我们也会被这思考的暗涌和激流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