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区里看到新搬来的邻居,他正从车上下来,我礼节性地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去郊区看麦子了。看麦子?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都市,“麦子”这个词似乎早已被人们遗忘。邻居有些自豪地说,是的,这几天正是麦子收获的时候,我开着车,一直跑到郊区,终于看到了麦田。那么远?他的话让我想到了无边的、金黄色的麦浪。稍近些的也有,只是被工厂、楼房分割,一小片一小片的,要想看像以前的一望无际的大麦田,只有到郊区。我开车都跑了一个多小时呢?邻居又有些遗憾地说,恐怕明年还要跑得更远!
邻居的话打开了我头脑中的一扇门,这扇门曾经被都市的喧嚣尘封多年。小时候,我家就紧临着一大片麦田,多少次只要把门一推,就看到满眼的庄稼。每年六月初,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连他钟爱的花草也顾不得了,他一天至少要去麦地一趟。我们家有几块地,堤内堤外,远远近近,有时他一去就是一上午。我和他去过两次,看他站在地头,俯下身子,脸几乎要碰到麦芒了,他轻轻地用手抚一下麦穗,麦穗晃动着,发出沙沙地响声,像和父亲在小声说着什么。父亲笑了一下,用拇指和食指捏捏麦穗,感受着麦子的坚硬,有时再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粒麦子,剥去外壳,看麦子圆鼓鼓地躺在掌心,就像是捧着一个胖娃娃。看着看着,父亲又无声地笑了,而且这笑长时间地挂在脸上。虽然他笑时,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更密,但这样的笑,真的是从他内心流淌出来的蜜,后来,他有了孙子都没见他这样笑过!
那一段时间,有时该吃中午饭了还不见父亲回来,母亲就让我去叫他。我见他就说,你怎么天天去看麦子,有啥好看的?父亲就像抚摸麦子一样摸着我的头说,它们一天一个样,看多少遍我也看不烦啊!吃过饭,父亲就开始忙着收拾架子车,磨镰刀。母亲就说他急脾气。他说,麦熟一晌,堤外的地我估摸着后天就该割了。
一年年过去,父亲守望着他的麦田,养大了他的六个儿女。
父亲离开我们已十五年了,如今,麦子依旧年年黄。令人欣慰的是,父亲最终的归宿就在一片庄稼地里,他可以日夜守望他的麦田。
邻居自言自语地说,我家里早已不种地了,可我还是想看看麦子。每年这个时候,我做梦都是麦子的样子,不看看,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只可惜,城市扩建,我们离麦田越来越远了。
我说,虽然空间上我们远离了麦田,但心灵上,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把我们养大的麦子。明天,我和你一块儿看麦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