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书法,但不会鉴赏。两幅在我看来都挺顺眼的字条,行家能鉴别出哪幅笔力更为厚实,哪幅笔法更为细腻遒劲,而我却不能。我羡慕书法好的人,即使是业余的,瞧他们表演书法时那个挥毫洒脱、龙飞凤舞、一气呵成的场面,真要怀疑他们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了。再瞧他们赠墨宝给他人时受者那副毕恭毕敬、如获珍宝的样子,真想放下论文不写去学书法了。
写科学论文实在是划不来,既要苦思,又要冥想,既要创新意、又要保长远。若谈起写论文前的准备工作,那更是忙煞人,先要作调研,从几个甚至几十个方向中选一个自己估量能胜任的课题。调研时,有的文章看得懂,有的文章压根儿看不懂,有的文章似懂非懂,只好不求甚解。失了几夜眠,揉揉发黑的眼圈,好不容易构思出个题目,还要去查查别人是否已做过类似的东西。有的题目做上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或是结果不佳,或是做不下去卡了壳。即使侥幸做好寄去投稿,也常常被审稿者质疑,好像是伪劣产品被曝光似的,或是被要求修改,或是被指责英语不地道。要是遇到退稿,那真是五雷轰顶,觉得“霎时间天昏地又暗”,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与精力付之东流了。
可是写字呢,只要经过扎扎实实的训练、模仿,再慢慢渗入自己的风格,以后就可驾轻就熟、挥洒自如了。字写好了,人家恭恭敬敬要去,裱好,拿回家挂在厅中,就像供菩萨一样,多有光彩。我曾请一位外国学者来中国科大访问讲学,正值一位风华正茂的安徽画家在图书馆大厅举办个人书画展,吸引不少业余书画家来观摩祝贺。我请其中一位专为老外写几个字,喜得那老外在现场又是拍照又是“Thank you”地乐不可支,高高兴兴地把所写的字条带回天涯海角的佛罗里达半岛去了。可是谁会把一篇论文拿去装潢后挂在家中呢?况且写字的同时可以练气功、练手腕筋骨,于长寿有益,而写论文只会折寿,很快白了少年头,真是划不来。
记得有一年,在合肥四牌楼附近的一个文物店里看文房四宝时,遇到一位自称在业余书法比赛中获奖的人,年纪已有五十多,可是他起步练字也只是近一两年的事。很敬佩他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练字精神,顿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留下地址邀他到我家拜访。果然有一天,他颇自信地带了他写的几个字作为墨宝送到我家中,谈到他伏在地上在旧报纸上练字的情况,我不由得“慷慨赞助”送了他一厚沓好宣纸。事后我想,人家五六十岁尚可练习书法,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放弃写论文而专攻书法了。
可我知道自己的字不行,没那“天分”,这辈子恐怕连“业余书法家”的帽子也戴不上。再者,我也没有把一缸水研成墨写完为止的耐心。更糟糕的是,学写字先要临摹别人的笔体,所谓临帖,或是颜真卿的,或是柳公权的……可我天性不愿意做依样画瓢的事。看来我这后半辈子也只能绷紧脑细胞张成的精神弦在科技论文的文献堆里寻来搜去了。
可是,也有古人说:“学术尤贵多读书,读书多则下笔自雅。故自古以来做学问的人虽不善书而其书有书卷气,故以气味为第一。不然但成乎技,不足贵矣。”据此,我只求字写得有些书卷气也就怡然自得了。今年暑假尚兵先生买了一把价值百元的扇面让我填诗,我落笔后,自觉还有些文气。上月在山东某大学访问时,也曾乘兴以自己的诗写了幅书法,看到的人都说有个性,很受鼓舞。于是体会到一个人的字与其秉性或许是有些纠缠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