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是时光流转里刻就的一幅画,镶嵌在大地的巨幅上,于幽静淡然里透射出几分宁谧,几分素美。
冬日闲适。山野闲下来,少缺了生长的繁忙与急切;草木闲下来,少缺了蓊郁的葱茏与馥郁。唯有风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晃荡在大地上的行者,背负了隐秘的偈语,将寒凉的冬意传递给大地之上的一切物事。村庄兀自静立着,若上了年岁的长者,成熟里逸散着稳健,晨起的时光里,炊烟袅袅娜娜地升起来,绕了屋檐,绕了树木的枝杈,悠悠然,寂寂然,似谁手中的画笔随意地白描了几笔,线条柔弱多姿。青青瓦舍就笼在这云遮雾罩里,确有了几分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境界。鸟雀们醒过来,站在突兀的枝杈上,甩甩头,啄啄羽毛,脱落的翅羽飘飘悠悠随风而落,打着旋儿,于一份空茫里划出优美的弧。
早起的长者,衔了烟锅,出得门来,转身绕过场院,悠然漫步。崖畔的杏树上未及脱落的三五片叶子兀自殷红着,亮丽着,这红里,透着秋的熟稔,蘸过水彩一般。老人停住脚步,长久地望着,默然笑了,扶了扶烟锅,转过身,向场院深处走去。鸡群们这时候出得圈来,咯咯咯唤叫着从草垛后绕过来,散开在场院里。场院紧邻崖面的低处,干枯的草茎结了冰晶,风轻拂过,悠悠摇曳着,顽皮的母鸡向着草茎扑过去,猛然啄了一口,那冰晶散碎开来,簌簌顺着墙面落下来,母鸡愣了愣,随后又对着地面啄了啄,无趣地跑开去。
这景致,唯有冬日有,冬日养育的,便是一份份奇趣。
天空阴翳。这种时候总是预示着一场雪的到来。不出所料,不及午饭的炊烟升起,从山峁梁屲翻过来的,便是一场雪的盛宴。起初,雪花星星点点,像是散碎的童话,抑或不小心从天堂出走的圣洁的词语,悠悠扬扬里散落着,不紧不慢,像极了慢性子的庄户人。落着落着,急促起来了,裹挟着风,裹挟着迷迷茫茫的梦幻,从空茫的天空中纷纷扬扬而来。天空,大地,山野,孑然孤立的树木,还有顺着山坡滚动着的羊群,所有的一切汇集似的聚拢而来。隐秘在场院深处的木门,被风雪掀动着,奔走的鸡群在雪地上打着滑,窸窸窣窣,一片哗然。这种时候,唯有出没村巷的人是悠然自得的,似乎在人们的意念之中,雪是大地的福祉,是润泽心灵的灵物,不论怎么落,都是幸福的享受,即便落在眼窝中,钻进脖颈里,那一丝凉意里隐逸的总是一份深情的回味与遐思。
倚桥而立的人,已然成了桥的一部分,雪花斜斜地落过来,在桥面上一层层地积攒着,也一层层地积攒在她悠然的守望里。河道弯曲悠长,她的目光就顺着河道延伸开去,老了的苇丛,挨挨挤挤里团聚着,本就白了头,却又落了雪,静默着,每一株都像头顶了绒球,暖暖的,暖了眼眸,暖了心胸。突兀里,一只小黑狗顺着河道的斜坡溜下来,挤进了苇丛深处,摇得那绒球簌簌地落着,及至它钻出苇丛的时候,背脊上的黑早已染上了洁净的白,顺着河道,隐没在目光的尽头。
就这样,在一场雪的弥漫里等待暮色的帷幕围拢而来,不觉间,又是炊烟袅娜一灯如豆了。
回首,冬景如画。
如画的冬景,总在守望的眼眸中馨香着,温暖着,香了夜梦,暖了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