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同样不好走。来时道路上四处纵横的荆刺即使被我再三躲避也还是准确无误地扎在了我的腿和胳膊上。待历尽千辛终于回到车上时,我身上已有了大大小小七八十处刮伤,虽说流血都不算多,但是疼的面积相当大,感觉甚奇。除此之外,在胳膊和腿上还密布着蚊子留下的三十余个疙瘩,可谓收获颇丰。如此这般让母亲心疼不已,关切的同时自然要数落一下我一意孤行不肯换上长袖长裤的不是。当然,受伤的不仅是我,两个妹妹大概是皮肤嫩的缘故,脖子上也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而且即便隔着裤子,腿上也还是有数道血印。
“老哥这下你心里平衡了吧!”三妹指着自己被蚊子叮红的脖子,忿忿地对我说。
我报以微笑及沉默,单是把惨不忍睹的胳膊举到她面前,两个妹妹遂同时不作声了。
没想到这些伤痕还能给我带来些许的优越感,让我得意一下。
回到二妹家已是正午饭时。姥爷和姥姥知道我们采了蘑菇,盼望着赶紧品尝,因此一直没有做饭。回家后细数战利品,有平菇、草菇、鸡腿菇等菌类六七种(大家协力),野酸枣若干枚(三姨摘的),叫不上名的紫色野花一束(二妹所采,很漂亮),以及枣刺一枚(挂在我腿上,回家后才发现,所幸仅挂在皮上,没有扎进去)。最大的一个草菇竟有木瓜大小,仅菌柄便有可乐瓶粗细,后来证实这种草菇不仅个头大,味道也十分鲜美。
劳累了一上午之后,终于吃上了自己采来的蘑菇。本就美味的山菌饭,此时显得更加可口了。
肴核既尽,一家人早已累得不行。三妹倒头便睡,反倒是我似乎已缓过劲来了,只觉无聊,便打开电脑。我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听着隔壁屋母亲与二姨三姨闲说过去一起去附近山上采蘑菇和酸枣的事。细想起来,小时候我也经常跟随她们一起到郊区的山上去,次数不下十次,只可惜我印象已不深了。此去本是家人所逼,但真的去了之后还是觉得十分值得,甚至开始为自己当初险些没去而后悔。能陪母亲一起走走我小时候走过的路,爬爬我小时候她带我爬过的山,着实是种难以名说的幸福。
纸坊山下,我儿时常去的小溪如今早已干涸,而曾经安保一方水土的沟渠也早已荒废了。小时候和尚不知事的二妹出来玩的那个广场现如今仍在,只是冷清了许多。
突然想起,儿时在那个广场边,总有一个半疯的人在那里日复一日地堆砖块,堆了又拆,拆了又堆。此情此景,距今大约已有十年的时光了吧。随着疯老人的身影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童年的许许多多记忆竟在一瞬间涌向了我的脑海。一幕幕多年未曾记起的画面在老人的周围变得完整与清晰,伴随着这条线索,在我眼前渐渐展现出一段斑驳的影像,竟恍如昨日,历历在目。回忆至此,我感慨地向二妹问起那疯子的下落,竟得知此人如今还在那里。二妹上月回去看时,疯老人依然一个人坐在广场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堆着那一摞永远也堆不完的砖头。
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有变。
儿时的太多记忆注定要慢慢消逝,走入遗忘。然而更多的回忆却往往寄存在某个不起眼的人或者物品之中,即使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也总会有一段往事静静守候在那里,若隐若现,却完好如初。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