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物理研究的特点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在上下求索的道路上迷迷惘惘,如雾中看花水中望月;在无边无际的雾的包围中,我们一次次突围,又一次次陷入新的雾中,无穷无尽的跋涉何处才是尽头?
这种理论科研探索宛如堕入迷雾的感觉在登庐山遇雾时到了极致。
都说“黄山归来不看山”,在登上黄山始信峰后,我相信了。那时真恨自己文思不敏,才学不精,语言枯槁,不能触景生情,尽述黄山之美。待到气喘吁吁攀上天都峰,更觉“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然而那年十月去庐山,却改变了看法。最值得一提的是庐山那朦胧神秘的雾。“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人从山岭的形状起伏来谈庐山的不可捉摸,而我更觉庐山雾的变幻莫测。那天快到如琴公园门口,下起雾来,顷刻就起了白茫茫的一片。真可谓凭空生白雾,雾气侵罗袜,头发湿漉漉的。公园中的各色花卉,扑朔迷离。王国维曾用“雾中看花”来描述诗的意象不明了,想到自己经常在研究中迷失方向,物理目标影影绰绰,不禁会心一笑。“莫怨花径有迷雾,雾中看花有似无。”
雾气越来越重,如琴湖面看不见了。走在桥上飘飘欲仙,仿佛到了玉宇琼楼。过了一刻钟,下起小雨来,雨水涮去了雾气,才显出湖面来,原来湖并不大。细雨停后,又下起雾来,锦绣谷一带都在流淌的雾的笼罩中,犹如太虚幻景,使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联想到自己经常在半夜里醒来,目标不清地思考科研问题,思绪飘渺,不知想到何处又消失了,甚至原始的想法也丢了,真像雾气聚散的不可捉摸。
次日去三叠泉,风和日丽,我们顿悟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意境,在淙淙的泉水前留念。然后又涉足龙潭,体验了“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心境。不禁想起了林语堂所说:“凡人在世,俗务羁身,有终身不能脱,不想脱者。由是耳目濡染愈深,胸怀愈隘,而人品愈卑。有时看庄子,是好的。接近大自然,是更好的。”边想边往回走,走到大路边,蓦然回首,山谷中又下起雾,白霭霭地不断向我们的回路弥散。现在还在三叠泉景点的游客,隔着一个龙潭,大约看不到瀑布挂前川了吧。
驱车又去了含鄱口,在氤氲的雾中,极目远眺,也望不见鄱阳湖的水光。遗憾之中,只好默念着王勃的“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聊以自慰了。雾气缥缈之中,我似乎看到了白居易在浔阳江头夜送客的场面。世易时移,如今的九江市长江段已经一桥飞架南北,当年的江州司马如果九泉下有灵,也许不会“青衫湿”了。
我赞美庐山的雾,它浩浩荡荡,带来清新的淡淡的湿,它去无踪影,赐人以清莹澄澈的天光云影,让一切喜怒哀乐,都随雾飞扬。
我喜爱庐山的雾,它神出鬼没,迷离恍惚,给人以微妙的超物之境,“寂寂檐宇旷,飘飘帷幔清”,在雾中看庐山,如同在虚幻中寻觅现实,又恰如欣赏一曲曲轻歌曼舞。
离开庐山时,我的行李袋中多了一盒庐山的云雾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