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潮水,一波波袭来;记忆像碎片,却总也连不起来。我努力想复原30多年前的场景,脑海里却总回放着蒙太奇,断断续续的印象,残叶似的照片,那面容,那笔迹,那名字,如乱麻般纠结一起……
开学第一天,我被分配在学校四牌楼附近的152楼401教室住宿,这可不是普通的学生宿舍。记得报到时,我挑着行李,楼上楼下问了一圈才找到地方。宿舍就在一楼401阶梯教室旁边,原本是给教员休息的一个房间。有一小门可通向教室。房间另一边隔壁是厕所,要穿过大厅才到正经的学生宿舍。大厅住着值班的山东老太。1-2层住数学系,上两层是少年班和生物物理系混住。楼南有条大道直通校外机研所,是1路公交车站,也是我们与象牙塔之外联系的纽带之一。我们楼北边是150女生宿舍楼。每逢饭点,隔窗眺望,总能见到许多女生沿楼间林荫道去打开水。夏日,裙裾飘飘,巧笑连连,这里的窗前堪称科大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因为跟401教室就隔一堵墙,我和室友比其他同学有更多机会感知那里发生的一切。不管有人没人,那里的书桌上总是堆着书包——名座有主,闲人免坐,所谓为自习占座(据说这也是科大一景)。入夜,昏暗的日光灯下座无虚席,满是埋头苦学的同学。就算我们住隔壁,也很难在401教室找到座位上自习,只得舍近求远,去图书馆和教学楼碰运气。曾看到有人对占座不满,熄灯后溜到401教室,把书桌上所有东西一股脑扔到地上。次日一早必有人来敲门调查。可我们哪里知道谁是谁?
我的大学第一课就在401教室,每人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在黑板写下名字。那个自信满满侃侃而谈的杨微微,现在一所艺术院校继续耍着嘴皮;那个慢条斯理有着浓密头发的罗长子,现已发福,头发变成了稀疏矩阵。还有三位同学,当年何等青春年少,英姿勃发,只可惜早早去世,有的连女朋友都没交过,着实令人唏嘘。
401教室有时也用来举办活动。那时候大凡有中日围棋擂台赛或女排比赛,总有人把电视机搬到讲台上。围棋还好,无非喊几声臭棋篓子,若是女排比赛就热闹了,吆喝声连绵不绝。听到欢呼或桌子被皮鞋剁得山响,说明球砸到了对方界内;如果是长长的叹息或杀猪似的哀鸣,必是我方输了球。不必去看比赛,我躺床上听声音就猜得到结果。待比赛快要结束,须得赶紧坚壁清野,否则房间里的可燃之物,纸张、扫把都会变成别人手中的火炬。
年轻时好能睡呀!经常一觉睡到第一节课打铃。我们所有的数学课都在401教室上,起晚了,只好揉着惺忪睡眼,饿着肚子去听课。有一个冬日,合肥刚下过雪,教室外雪压松枝低。苏淳老师给我们讲他之前赴苏、德交流的经历,还记得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去往哥廷根的火车如何如何准点,也记得他怀念贝加尔湖时的深情——湖水蓝得无法形容,一路上难得看到人烟……
401教室也见证了爱与哀愁。有一年,教室最后一排靠窗两个座位总属于一对情侣。早上教室一开门,两人即相拥而来,熄灯时再勾肩搭背而去。时常同吃一碗饭,同喝一杯水,让我们这些单身狗羡慕嫉妒。看他们甜蜜幸福的模样,室友高帅曾改鲁迅诗句打趣:“横眉冷对大丈夫,俯首甘为小秋波”。可惜那个甜蜜爱情并不长久,后来只余形单影只的师兄,小秋波再也见不着了。
毕业后一直没机会回母校。听说152楼周边几幢学生楼早已灰飞烟灭,旧貌变新颜。有好事者还曾倡议设立“四牌楼纪念基金”,我颇不以为然。对我来说,401教室从来就没远离过。睡梦中,穿着人字拖去上课,带着湿毛巾去考试,快下课时教室里饭盒与饭勺清脆的撞击、山东老太喊人接电话的吆喝、室外羽球往来穿梭声、踢足球、拍打被子的砰砰……各种声音的交响,至今萦绕耳畔。
光阴荏苒,一切宛然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