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辗转各地,久了,渐渐失去一种地域的归属感,却在深心里对家乡的依恋更加浓烈而清晰,更加渴求拥有心灵的归属。年少本就无梦,梦了,也总是家乡的人情,家乡的风景,与现实的所在纠缠在一起,使人无端的欢喜,又常常犹疑,究竟是游子梦了家乡,还是家乡梦了游子。
我那记忆中的家乡总是萦绕着三味香气:尘泥,栀花,锅盔。
家乡山明水秀,人情俱美,肥沃的紫土地养育了淳朴善良,勤劳智慧的一方百姓。在城市的喧嚣之外,静谧的土地山峦起伏,遍布绿树茵草。雨后,总是有沁人心脾的泥土的气息将整个山林笼罩。当你静心凝神感受它,呼吸它,会恍然感觉如同大地的儿女般,油然而生一股敬爱,感恩之情。是这方水滋养了我,使我康健;是这方土塑造了我,使我灵秀。那泥土的滋味,始终像是在告诫,在劝勉,在警醒,使我在人生路上,不至于忘记自我。
老家里栀花不似这里这般的多,仅有为数不多的几株,为各家所属。极小的时候,我家还没有移植栀子树,总是歆羡别家小孩和大人在栀花飘香的时候可以别一朵在发髻。后来,家里终于植了一株在前庭,殷勤地浇水施肥,盼着花开。那时不懂植物的生长周期,每年都盼,却总也盼不到花开,持续好几年,终于等到它长到开花的时候,我却背起行囊,离开家乡,到北方读书去了。
可能未竟的愿想最能让人念念不忘,记忆里,从此滴淌着清冽的栀花香气。到高中时候,再回到南方,在校园里重又邂逅了牵绕我思绪多年的这白色精灵,才算稍得慰藉。
山水之外,家乡的小吃是最深得我心的。其中,又尤以锅盔为最。极年幼的时候,五角钱便可以买上一个香气扑鼻,刚刚烤制好的锅盔,和小时的我脸一般大的锅盔,急不可耐地张嘴咬下去,烫嘴的饼香便四溢开来。倘若肯多花五角钱,再买上一碗红油调味的凉粉,尽数灌进锅盔的夹层里,更是世上少有的佳肴美味了。锅盔的制作并不复杂,但看的是调面的手艺和调味的本事。面团须经过反复揉制,分成大小均一的小面团,用擀面杖先擀出一个长椭形饼状,在一面涂上秘制酱汁,撒上盐津,椒粉,然后向内把有酱汁的一面卷裹起来,再将裹好的面竖起来,运力竖直下压,用擀面杖将其擀成圆溜溜薄层。随后,就可以开始烘烤了。先在灼热的炒锅上涂上一层清油,再放入生锅盔,两面翻烤至表皮微脆后放入锅下的炉膛内,让红热的炭火将其烤熟。这样,三五分钟后,一个喷香的锅盔便出炉了,外层劲脆十足,内里弹软麻香。那内瓤是可以一层一层剥下来的。而且面皮自然分开,内里中空,讲究的食客便要一份凉粉灌将进去。透白的凉粉浇足了调味料,配上红油,色泽鲜亮,勾人馋虫。
后来,同样的价钱,圆圆的锅盔却小了一大圈,再后来,物价飞涨,锅盔卖到三块“大洋”一个了,离我家最近的那一家小铺也人去楼空了。锅盔的花样却多了起来。有了方形的,可供选择的灌料菜色也丰富起来,口味也更多样了。但不变的是那份工序,那样麻香可口的味道。革新总是要有的,传统的精髓也总是要保留的,二者可以并行不悖。拥有包容的气度,推陈出新,才能使传统的东西更具有生命力,更长久地使人眷恋。世间之事多半如此,又何止于锅盔呢。
只是这样好的吃食,出了南充的地界,便再也寻不到了。到而今,人渐渐长大,也品尝了不少南北东西的美食,吃过陕西肉夹馍,终究不是一个味道。要么面不够劲道,尽是面的松糯;要么整个太脆,没了水分,失了滋润滑爽的质感。连馅料吃着也不对味,肉糜太油,不够爽口,始终缺了一分使人回味悠长的灵性,总也不能称了心意。其实,肉夹馍想来总是好的,只是家乡的锅盔总有家乡的味道,哪有不偏私的呢。
家乡的味道在现实中渐渐淡去,却在记忆中愈来愈浓烈地弥散开来,让人沉醉,情不能禁。
无端地,想要回家了。
(本文获校园“舌尖上的家乡”历史文化主题征文一等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