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隔山隔水隔烟尘,问候省去世俗隐晦,也少了日子的零丁琐碎。
朋友问我何时出书,“你那些作品,足以成书了啊。”我自觉惭愧,单指数量够多还勉强能说,可惜质量未必上乘。只字片言,话说到心里,“随意吧,凡事要等缘分到,况且我不喜欢刻意。”正如有时候两个人的相知,不一定是距离近、相处久,而只一个“懂”。
多少文章,已难再复。往事不堪回首,散落的悲喜时过境迁,收集,不如遗忘。赖有文字作陪,日子才可一过。每天睁开眼,盼着在哪个版面遇见自己,晚上眼睛一闭,回想酝酿成篇的文章还有哪些不妥;某刻沉睡梦里,构思未果的情节段落摇晃在黑白之间,醒来想我已将现实与梦幻颠倒,无法自拔。
涉文而过,才情略表,字也简单,心也简单。我的文章大多取材于唐诗宋词,经典老歌。一吟一唱间,有抵挡不住的心绪要与人共享,向这密不透气的尘世和盘相托。书橱里那些写了半部、过了半生、延展百年,仍待光阴流转的著作,在时日里将我打动、让我沉溺,在文字里,我从未曾想过离开。
心越写越空,因为人生质地单薄,没有故事作衬。记得少年时代读琼瑶,光题目就够夺人眼球:几度夕阳红、月满西楼、在水一方、却上心头、一帘幽梦等,越长大越觉得那些字眼似曾相识,原来都是古代诗词里的句子。连她笔名也出自《诗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早知动我心者源于古典文化,无如先去研读古文,不必傻傻拥趸那些无厘头的聚散悲喜。
文章要提振力道,离不开引经据典,这没什么可非议。作家周作人历览群书,博文广识,每写文章,种种典故在他笔下喷薄而出。他所引用的字辞句章,大多是一般教科书上所没有,加之结合了实际讲述事物,不仅没有呆板之嫌,反而读来趣味盎然。
有字如花,美无可替。“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苏轼《水龙吟》简素清雅,脍炙人口,后有北宋贺铸仿效作《青玉案》,“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形貌之上另有一层风致;元代梁曾再续《木兰花慢》,“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三词皆有“春色三分”,韵味如嚼槟榔,岂能别词可赋。
网络便利,助养惰性,键盘输入取代了执笔手书,上传的名家作品覆盖古今中外,只要你能想得到,“百度”一下可信手拈来。有位文友喜将“行”字拆开,拿左右半边组词用,偶日问他二字读音,犹豫半响作答不出。后来查询才知:彳亍chì chù,意为小步慢走、时走时停。遇“彳亍”而不识,也是电脑带给汉字的尴尬吧。
一问一思量,我的文章曾被拿去考学生阅读理解,截取段落问读者,“此处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努力回想当时创作,心中作何念想,却是徒劳。这情形倒像回文“可以清心也”,不论何字破开自成意境。灵感尤物,怎肯牵强?你若有心,于无心处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一道养眼的清供,听一曲绕梁的音乐,手边或已绿荫郁郁,字字鲜碧。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意会心谋,目往神授,我仍将会在文字里徜徉,犹如云在青山月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