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三食堂出来天已擦黑。灿烂了一日的晴空，退行到天地相接的一道血红。秋末的燥热到了强弩之末，凉意若有若无，悄无声息，砭入肌骨。

前几日的一场雨催着桂花开了。空气里漫着甜香，像过熟的果子甜得过头，带了点发酵过后的酸败。并不倒人胃口，反是带了点酒的醉人。

尽管手头还有事务，但这光景，没有不散步的理由。于是，几乎是本能的，独自背对着餐毕回寝室的人潮，向寥寂的荒僻处去。

穿越特种，步过火灾，信步游过同步辐射。

我轻着步子，避着枯枝残叶走，极小心不弄出那吱呀的脆响。倒不是怕打搅了谁 ，只是怕碎了那静。那精致细腻，薄如透亮瓷器的安静。

科大的路灯颇暗，每一盏，都只守着自己那小小一隅昏黄。固执，忧伤，单纯，像单恋的男孩。从这盏到下盏，影子缩短，拉长，断裂；缩短，拉长，断裂……一个人的影子。名副其实的形单，影只，然而并不觉着孤独。

或许由于方向感实在太差，看到本应熟悉的，却时常有一种邂逅之欣。比如这湖。

无风，湖面一如黑曜石般平整深邃。远远的灯光赋予这水狐媚的纵深，而那暗色，朦胧了水中或有的污物——好一位带着黑纱却艳妆的妇人。湖边有阶，下去站了稍顷。一个男孩和我并着肩，手机贴耳静默着。他又在听哪个世界里，令他眷念如此的声音？

电四，电三，力四，力三，人渐渐多了。夹着书急急走过的学生，挽着男孩臂膊晃悠的姑娘，勾肩搭背大声讲粗俗玩笑的兄弟。

骑单车的男孩载一长裙姑娘从眼前掠过。姑娘似气质不凡。虽看不清楚长相，但见着她的长发和碎花裙。随夜风飘忽翻飞如狐仙的白色裙摆，那碎花极深刻地刻在我脑里，挥之不去。 那男孩载着长裙女孩出了东门，载着心爱的姑娘从这寥寂的象牙塔，往灯红酒绿处去了。

我看着外面的世界。我从那儿来，来这儿用四年光景再逃回那儿，再用剩下的半生怀念这儿。一向如此，或许。

被繁杂的思绪扰着，不觉走回图书馆。人熙攘起来，夹着书和电脑进进出出的，大多不修边幅。宽斜T恤，踩拖鞋，厚眼镜遮着眼里的光。但那不是颓唐，而是骄傲。科大的孩子往往如此，手里捧着厚重，就能挺起胸膛。

天黑透了，楼上零星的方块亮起来。夜晚的大学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火花溅射，热闹鼎沸的。但那是在精神上，在学生们的书本里，脑海里，私语里。这里安静，而那安静在沸腾。

悚然惊醒，我却也是那世界的部分。过去有的，我珍爱而挽留不得。而将来的，即使光亮，也笼着重重的雾。我正确确实实地融入这新的世界。这世界悄无声息置换着我每一个细胞，修改着我的记忆，观念与情感。我仍不知道这种改变的善恶或是意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已然无法拒绝这种改变。

无法拒绝，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回寝室拿书包，邀了舍友去三教。走过幽深的小径，那儿撒着一地桂花残香，以及点点驳驳，被揉碎了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