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一夜。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阳光孩子似的亲吻过来,腻腻地赖在脸颊上,睫毛上,泛着金黄色。我揽过两岁的小儿,指着那蓝盈盈宝石一样凌厉而张扬的上空:“看,冬天!”小家伙举着手里的冰糖葫芦,舌尖在晶莹的红果子上舔一舔,眼睛笑得弯弯的:“妈妈,冬天是甜的。”
冬天,是甜的。这一句话印在心上,重重叠叠铺展开,像玻璃窗上的冰花,一朵一朵,带我回记忆里。
冬天的雪,是甜的。小时候,住在乡下奶奶家,每当北风吹起,雪花纷飞的时候,便到了孩子们最繁盛的节日。大雪封门,大人们不出去做事,家家户户升起热腾腾的炉火,围炉包饺子。而我们,偏要选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去外头撒欢,不知谁喊一句:“天上撒白糖喽!”大家都仰起脑袋,张开小嘴去接,任雪花落在脸上,钻进脖颈里……后来,我时常想,糖和盐是一样的模样,却为何我们总觉得那雪是糖。直到多年后读了陆龟蒙的《煮茶》,才有所悟,“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雪后清新的空气中,缭绕几许白雪烹茶的幽香,那时的心境想必是妙极的,欢愉的心境换做味觉,便是甜。每每,这甜味都要引我玩到帽子手套不知去向,小手冻得通红才恋恋不舍地往回去,路上仍不忘从兜里摸一颗红果,就着雪沫儿咬上一口,那酸甜的味儿一直浸到心里,直到今天也忘不了。
冬天的家,是甜的。一入冬,时光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母亲取出她的绣布,坐在午后的太阳下绣枕头,我偎在妈妈身边,看那彩线来回飞舞,针脚下的桃花越来越粉嫩,仿佛可以闻到蜜桃的香甜。除了绣花,母亲还善做粥,金黄的小米熬到泛了花,熬到粥里的大枣和百合都软软糯糯的和汁子融到一起才收火,这时的粥,不用加糖都能甜到心里。读大学时,寒假返家,途遇风雪,躬身行于路上,心中想着进门就能吃到母亲熬的粥,脚步就有了劲头。各种美味的粥,喝上整个冬天,两颊的红晕就悄悄漫上来,像搽了胭脂。
冬天的情,是甜的。进了腊月,巷子两旁的沥青地被冻得越来越硬,人们行迹匆匆的脚踩在上面,心里却乐融融的。街边卖干果炒货的大婶卖力地舞动着手中的铁铲,咔咔作响。每当听到这个声音,巷子里的孩子就开心了,因为大人们总会吩咐他们去买糖瓜,炒栗子,炒花生……大人们说,小生意不容易,我们都多买些,大婶就能早点回家过年啦。
这就是冬,不及春日清新,没有夏日繁盛,更没有秋天的硕果。它有的,却是甜蜜的回味。甜在嘴巴里,甜在眼睛里,甜在空气里,随着雪花一片一片飘散开,氤氲进尘世里的生活,平淡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