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关于身边人的一些事,一直都是我的心愿。但是,总因各种俗务难以静心;有时候想落笔了,又觉辞难达意。于是至今尚不曾认真写过一行字。
可是,近几年,这些我想写一写的亲人、邻居们竟一个个老去了,待想要和他们聊聊过往的时候,他们竟归于尘土了。真是非常的遗憾,甚至有些歉疚。我不是他们的忘年之交,但是除了我之外,他们身边的人又有哪一个会珍惜他们的历史?亲生儿女尚且不顾,遑论他人?
如今,我至亲的姥爷也走了。家人还在向我封锁消息,免得影响我的“学习”。
那么,我便写上几句,算是遥祭姥爷的头七吧。
去年年假之时,我在家里过年。姥爷柱了拐杖都走不好路了,而他早年就有很深的驼背,使得他经常会滚倒在地上,所以他一般也就不再走动,总是坐在小舍前的屋檐下晒太阳。偶尔眯起眼睛抬头看天,大部分时候都是把头埋在膝盖上打盹。我看着他的精神竟一年年的差了,心里发愁,却也无计可施。妈妈看到姥爷腌臜的样子,总会泛起无名之火,不住嘴的吵闹。我总是软语相劝,倒也有些效用。
有一天,雪化完了,只是天上阴沉沉的,太阳缩在云层里,只偶尔露一下头。有些冷,姥爷便躲在屋里,坐在凳子上打盹。我突然想写一写他的经历。于是鼓起勇气,来到姥爷屋外,在门口的小凳上坐下,对他说道:姥爷,你没事就跟我讲讲你过去的一些事情吧?我想写一些关于您的东西。这样您百年之后,您所经历的旧事或不至湮没无闻(我的措辞颇具书面化)。姥爷一听,倒来了兴致,两手虽然仍旧互插在袖子里,头却抬了起来,身子也坐直了。问我:你想问些啥?我说:就是你以前经历的一些事情啊,解放前、解放后,怎样怎样的。姥爷抬头,眯眼看天,说道:唉,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那个时候,我还小着呢!兄弟四个随着老娘从北方逃荒而来,一路南下,直向这边的山沟子里钻,荒年土地不养人,山哪能养人啊?一路乞讨,到了舞阳县的一个小村子里,暂时有口饭吃,就住了下来。老娘弄到一架纺车,倒也能养活了一家子人。记得那年我7岁,小日本来了,开着卡车,端着刺刀,进村子就乱砸乱抢,进到我们院子,我老娘正在纺纱呢!我们兄弟早就躲进了废弃的红薯窖里。日本兵进门拿着刺刀胡乱比划,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啥,看我老娘只顾纺纱,并不理会,那兵举刺刀将纺车砍成了数截。
砍完了倒没有继续发作,左踢一脚,右踹一腿地走了。我老娘看着破碎的纺车,只是哭,于是我跑出来也跟着哭。三个哥哥倒没哭,只是愤愤不平,骂鬼子蛮横。
讲到这里,姥爷有些走神儿,我不出声地候着。
随后,像是回过神来,姥爷便讲其后的遭遇。日本兵走了,接着又是内战。大哥落户在当地,娶妻生子;二哥莫名其妙失了踪,直到几十年后一位连长回来探亲,才得知当初被国军抓了丁,后被俘虏,转做了解放军,竟做了连长;三哥脑筋有些毛病,在二十七八岁上上吊死了。姥爷自己则在老娘去世后继续向南,沿路乞讨为生。最终来到春水镇的一个山沟里住下。
解放后的事情,姥爷就没再讲了,我也大致知道一些。他讲的很简短,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了这样的一些事情,觉得很高兴。看他累了,我便走开。
这几句话自然不能算是我践行了当初的诺言,只是略舒心中郁结。其中故事情节有部分臆测的成分,或许对先人不敬,但以故事读之,却不重要了。
请珍惜身边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