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读到过那么多江南采莲的诗句,因而,我一直有一种印象,江南人是爱莲的。的确,江南人爱莲花、爱莲子,那种爱充满着对浪漫与美的追求。而我,作为一个襄水边上的湖北人,也有着对莲的痴迷。不过,江南人爱莲,是为其水上那清雅美丽的部分;而我们爱莲,则是为着莲被埋藏在淤泥之中的藕,为着一种有别于诗意的味觉的迷恋。
我生在襄阳的一个小镇上,小镇的土地傍着埝河静静的铺展开来,而我的家就在河的北岸。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条河是喧闹的。听老人讲,旧时小镇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小镇,水路便利,商贾繁杂。镇上有一个码头,它为小镇迎来一批一批的客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客人们的财富。我们的镇子,也因此被外来的人们称作“小汉口”。而我们这代人的出生,正好伴随着埝河边上那个曾经见证无数繁荣的码头的消失。不过,那残存的繁华仍给我幼时的记忆渲染上了一层美丽而温暖的光华。
桥边的码头被改成了一个菜市场,从那里,人们获得每天的瓜果菜蔬。镇子中心,挨着老电影院的地方,便是我们镇上最老的一家饭馆,名字也带着悠悠的古气,叫“老城内”。从小我都记得“老城内”的其中一道特色菜,那就是藕荚。过去,我不知道有多少商人会从镇边的码头来到镇里,去寻访藏匿在老城之中,默默飘香的“老城内”。在那里,要上一壶酒,几碟菜,用自己的舌尖窥探下这一方土地的风土人情。也许,在伙计的推荐下,他们有幸尝到我们引以为傲的藕荚,从此爱上这种舌尖上的满足。而“老城内”则像一个没落的贵族,在那里静静地诉说着往昔的繁华。
记忆中的藕荚,往往都是从做藕荚开始的。两片嫩藕片,中间夹着一些肉末,外面再裹上一层面糊,丢到油锅里,炸成一个个金灿灿的圆饼。趁热咬上一口,外酥里香,肉末的软香浓郁,混着藕片的清新,满口留香;再加上由外到内的由脆至软的口感,更是让人过足了瘾。在我童年的记忆,我们平时是不怎么做藕荚的。由于它做起来有点麻烦,一般只在过年过节,或者招待客人时才会有。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做藕荚吃藕荚这件事,总是伴有着一种喜庆热闹的色彩,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种“盼望已久终于到来”的喜悦与满足的味道。
至于我们家乡人日常最多的接触藕的方式,肯定是比做藕荚要简单得多。春秋时节,我们的藕,是饭桌上那盘切成条状,清炒出来的“藕签(大概是这样叫的)”。脆爽,却带着丝,一如我们的小镇生活,忙碌得干脆,又不乏那丝丝的温情。夏季的餐桌上,则更多的是凉拌藕片,粉白的藕被切成一片片半透明的薄片,拌上调料摆在盘中,还没动筷,心中的暑气便已消得大半了。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慈祥的母亲、温柔的妻子总会用这样的一盘小菜消去夏日的火暑,给家人带来心灵的清爽与安逸。至于冬天,聪明的主妇们,竟也能从藕中给家人带来温暖。藕炖排骨,是冬日里家乡人必备的菜目。午间,一家人围坐在火锅边上,一边讲着自己的见闻,一边捞着锅里的藕块。经过长时间的炖过之后,藕香与肉香融合,脆藕也已变得烂熟,锅里的浓汤微微透着莲藕的粉色,冒着白白的淡烟,氤氲而上,缭绕在桌子上方,轻轻暖暖地逗引着你的食欲。伴着浓汤,咬上一口热藕,绵绵面面温暖而包容,扯出的密密的藕丝,仿佛是分开的两部分伸向各自的不舍地情思,惹得你禁不住把剩下的也吃下去,好成全了他们。而暖暖的汤汁则裹挟着肉香与植物的香气,将温暖进行到底。此时此刻,家的温情也在那唇齿的满足与脾胃的温暖中渐渐溢出,环绕整个屋子。每到开饭时间,家乡的小镇就飘满了这种幸福的香气。我想,无论是归人还是过客,都会在这片温暖中捕捉到幸福的感动。
藕融入到了家乡人的日常生活中,它满含着烟火气息,承载着家人的脉脉温情,香在口中,暖在心里。着应该就是家乡人世世代代依恋莲藕的原因吧。也正是由于它的温暖,它的质朴,它的真诚呵护;它才得以在我们家乡人的眼中,从不食人间烟火的诗意的清雅中蜕变为一种质朴的生活的情愫。
(本文获校园“舌尖上的家乡”历史文化主题征文一等获)